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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看話題 >三十大博物館計劃之三——芝加哥藝術博物館(1)

所選取的三十座博物館中,這一座實際上離我的地理位置是最近的。之前也已經去過三四次,但每次都不能靜下心來仔細的觀看。藏品的數量和質量極佳,據說是除了法國巴黎之外,收藏印象派畫作最多的地方。其位置在芝加哥市中心著名地標千禧公園的南面,因此人氣很旺,能看到世界各地的游客。
早上10:30開門,我11點就進去了,中午沒吃飯,逛到下午3點左右不得不離開。原計劃能逛完一半的內容。結果到最后只看完了東亞展區和關于馬奈的一個特展。
我知道我逛博物館的慢,但沒想到能這么慢。有多東西越是花心思去仔細觀看,往往能夠發現更多可看的內容。有時候會是在作品里發現之前忽視的細節,也可能是在之后查資料時揭開了一段有趣的過往。好的藝術品總能讓不同的人能看出不同的東西,也可以適合于不同的觀賞節奏和情境。
這一篇只包括在中國展區看到的東西,接下來一兩篇會有日本展區和馬奈作品的特展。而看完、寫完這座博物館的全部展品,估計要五六篇左右。至于什么時候全部寫完,就要看我有多少次機會去芝加哥了,今年估計夠嗆。
東亞展區就在售票、入口的同一層,進去之后直接往里走就能看到。但是展區內部比較繞,很難規劃出一條不用回頭就能遍覽所有展品的路線。不過迷路是在各種場合都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。

這位菩薩坐在展區入口(或者是出口?),身量較大。姿勢非常引人注目,盤腿而坐,斷掉的左手把側著的頭支在腿上,可能在思考,可能在休息,也可能在賣萌。

我第一次聽到碧霞元君是在李天飛講解《西游記》的音頻里。這是一位道教的泰山神,經常以戴著鳳冠的形象出現,主要功能類似于佛教的送子觀音,可以保護女性。這座塑像的特別之處在于這位道教的神仙比劃了一個佛教的手印。據說佛、道兩家經常在中國古代的塑像上和諧共處。我的印象中, 好像佛教保留至今的塑像比道教多,不知是否準確。

查了半天才知道這件禮器+酒器,叫做斝(jia三聲),特征是三只腳、一個把手、圓形口沿上的兩個短柱,只流行于商代至西周早期。最吸引我的是蓋子上那只微胖的小鳥,好像還有冠,不知道是不是公雞。商朝人自稱是玄鳥的后代(《詩經》里有“天命玄鳥,降而生商”),所以他們有著比較廣泛的對鳥的圖騰崇拜。據解說板,這件內部也有一個個人的銘文,讀音為“Ling”,字形如圖,但我怎么也查不出來是哪個字。


據解說板講,這座鼎叫“Ran Ding”,不過那個“Ran”是啥?內壁只有一個銘文,畫的好像電線桿,而解說板卻說內壁銘的是一個家族徽章“Bing”。根據字形,我猜“Ran”應該是“冉”,而”Bing”可能是“并”。我在網上粗略搜了一下,發現青銅器研究里確實有“冉鼎”、“冉器”這一說法,很多西周初年的青銅器上都有與此鼎相同的銘文。而商末周初(正是此鼎所處年代),很多青銅器工匠開始往器具上銘自己的家徽。由此可見,這個“冉”族在當時影響很大,有人認為這正是來自周文王小兒子季載的封地冉國(今山東定陶附近)。但好像又有人認為那個字是“舉”。為了驗證,我開始在網上搜索,然后找到了一個神奇的網站:字源,上面可以查到現代漢字的甲骨文、銘文寫法。根據該網站上的信息,發現“冉”、“并”、“舉”三個字中,只有“舉”在《六書通》里有個相似的字形,而“并”字的字形則差的最遠。
再說說這個鼎的之前收藏者之一端方,清末重臣,還是一個收藏家、金石學家,曾是光緒年間出洋考察的五大臣之一。巧的是,他在考察時來過芝加哥,還捐了自藏的一塊唐碑給菲爾德博物館 (Field Museum)。


之前聽說過,有銘文的青銅器要更有價值,這次看到了不少。這件旁邊附有銘文的清晰拓片,但一眼認不全所有的字,因為解說板上的翻譯是英文的。比如這個,這六個字的英文意思是:For 10000 years sons’sons and grandsons’ grandsons [will] eternally use [this vessel]。乍一看去,比較明顯的是“子”和“用”。六個字讀起來的順序應該是從右向左豎讀。回來之后稍加琢磨,認出來了“孫”字,因為和“子”字相像。根據英文的翻譯,前倆字應該是“萬年”。那么”eternally”應該就是最后那個未猜出的字,該是“永”吧。再去字源上驗證,最后得到確認:萬年子孫永用。

周代的青銅器由于年代久遠,表面氧化,多呈非常暗的綠色。這次見了這么一個锃光瓦亮的,有點不適應,原來是表面嵌了金和銀。

漢朝時龍的形象更接近于走獸。其實龍的起源也不止一個,形象也是多種多樣,有翼的龍在我國東漢時也是有的。

漢代的人們比較務實,好像更關心逝者是不是吃得飽。直接把豬圈搬過去,永遠不用愁吃不著肉了。

按照解說板上的英文名,這是一只鎮墓的……奇美拉。其實就是辟邪啦。因為它長得有點四不像,美國人就起了個希臘神話里四不像的名字。大眼睛、卷鼻子、寬腳掌、短身體,拿它來鎮墓,不知是否真的靠譜。

這是一對底下能點火加熱的耳杯,據說是給吃肉時的醬汁保溫用的,但感覺很適合吃火鍋啊。我人生中第一次吃的火鍋,就是一人一鍋的,鍋底用固體酒精加熱。但想想不如一桌人圍著大鍋吃的熱鬧。小鍋沿上單側還多出一塊把手,爐的把手末端向上傾斜,二者端起來都很舒服。爐的四個側面雕有四神。

第一次聽說這種銅鏡背面的圖案叫做TLV模式,即花紋中有類似那三個字母,在漢代尤其多。當初拍照的時候我一直看不到哪里有那三個字母,回來整理照片時才發現。

看到這個陪葬小狗的時候,我都驚了。倍感親切啊,因為之前在波士頓藝術博物館也看到過一個幾乎一樣的(見本系列的第二篇),同樣出土于東漢。不會是一個墓葬里往出來的吧?或者一個同一個作坊制作的?

這位胖胖的伶人俑是個隨葬品,我看他昂首挺胸,嘴張開著,因為是在唱歌。看了解說才知道,他應該是頂了個桿子之類的東西,在保持平衡,算是個雜耍項目。敲他這身打扮,應該是從中亞過來的。

馬上的女子輕微地俯身向前,緩緩拉動韁繩,讓馬兒改變方向,可以看出二者的動作幅度都不大。從馬和騎馬者略微傾斜的形體中捕捉到了動靜之間的一刻,十分微妙。

這是兩個泥塑的犀腳杯,相較之下,更喜歡那個碧綠色、尾部有龍首的。另一個顏色太雜,尾部是個鳥首,沒準模仿的是一種鳥的顏色。這種杯子盛了酒之后還怎么放在桌子上呢?還是說,必須得一直拿著,隨倒隨喝,壓根就不用放?

相比于漢朝,唐朝時的人們就比較文藝范,會給去世的親人陪葬一個樂隊。其中的樂手們擅長各種中外樂器。窄衣小袖,學的是西域的服裝風格。那時候沒有手機、MP3,到了地下想聽歌就只能送樂隊過去了。

這座博物館里收藏的瓷器數量不算特別多,但種類不少,這對碗榮獲了此次次“我最想拿回家的展品”的獎項。不論顏色還是造型,接近完美。顏色里沒雜質,胎還這么薄,燒造難度一定很大。名字和年代我沒拍下來,應該是在宋朝展區。

這頭象的身體比例離現實較遠,但我發現四只小短腿能讓一切生物變得更可愛。馱著比自己還高的花瓶(用來盛放一根根的香),眼睛還笑瞇瞇的。青白瓷的顏色有種玉的感覺。

桃子代表“壽”,蝙蝠與“福”同音,是為“福壽雙全”。這個粉彩的盤子在大都會博物館、上海博物館都有相同的,可能是同一個圖案在雍正、乾隆年間多次燒造。想想也很神奇,同一窯口燒造的那么多瓷器,多少已經破碎湮滅,而今這幾件散落在大洋兩岸,分隔千里,難再相遇。有種“渡盡劫波兄弟在”的感覺。

這個漆盒雕刻的十分精細,就是不知道天熱的時候會不會有味。天然的漆采自漆樹,剛流出時為乳白色,凝固后變成棕紅,久放氧化之后會變黑(故有“漆黑”一詞)。這件是把朱砂摻到漆里之后先形成紅色,然后涂抹在一個木盒上,再趁著漆還沒干的時候完成雕刻,最后放在高溫高濕的環境里讓漆硬化。

說是東亞展區,但朝鮮半島的藏品不多。其中我最喜歡的是這個油瓶,色澤溫潤,如果能摸一下上面的荷葉花紋突起會更加滿足。



一開始只覺得這就是本普通的古書,結果一眼瞟到了魯迅的名字。Letter papers是信紙,所以“jianpu”應該是“箋譜”二字,但為啥把信紙訂成冊呢?原來,箋譜就是文人雅士們用來收藏好看的信紙的,應該不會隨便撕下來一頁隨便就用了。這本《北平箋譜》是由魯迅和鄭振鐸合編的,采用了木版水印,六冊一函,由榮寶齋制作。1933年第一版印了100部,很快售罄,這里所藏的是1934年第二版印的100部中的三冊。

這次還看到了兩對中國藝術家夫婦的作品。曾善慶、楊燕屏兩位的作品展叫做Expressive Ink(表現的筆墨)。我只拍了楊燕屏的這一件,記得是叫Winter Fog或者是Morning Fog。仔細看的話,畫面中部右側好像有一座點燈的房子。這對夫婦年齡比較大了,都是中央美院畢業,在國內時已經成名,現在已經移居美國。


泰祥洲、張藝蓉是兩位比較年輕的畫家,我對他們的了解也是幾乎為零。不過這次看到他們的作品很有意思,都是這種文字搭配圖畫的,以中國傳統瓷器為主題。但美國觀眾們估計只能對著那大段的文字感到“不明覺厲”了。
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才發現,這次這兩對夫婦恰好分別采用了水墨和工筆兩種中國傳統繪畫手法。傳統與現代、東方與西方在他們的作品里交匯,親切而新鮮。
其實仔細想想,這里展出的很多東西其實在它們的時代并非罕見或珍貴。當時的人們也肯定不會聚在一起,恨不得把臉貼在玻璃罩子上,去凝神屏息的欣賞它們。它們的美感是在時間的作用下,由當年的制作者和今天的觀賞者共同制造的。
中國人敬祖的傳統和其他民族很不相同,其中有著復雜的成分。但如果只論追思之情的話,在全世界各地的博物館里,哪一家陳列的不是祖先的生活點滴,讓人們帶著好奇去懷想自己的先人?
在逛的時候,旁邊曾走過一對講中文的母子。小男孩大概三四歲,被媽媽抱在懷里,聽她講人類制造工具的歷史,從石器到青銅器,再到鐵器,幾句話帶他走過了上千年。他卻絲毫沒有對這厚重和滄桑感到厭煩,卻像在聽故事一樣,在媽媽講完后又問了一句,后來呢?可能在他心里,人類波瀾壯闊的文明史和他的睡前童話并沒有什么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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